遊子

遊子

◎曾元鴻

這是我捨不得刪掉、放在Facebook messenger裡，爺爺和奶奶的視頻。

因為爸爸、媽媽比較晚婚，所以他們（爺爺、奶奶）的年事也比一般的爺爺奶奶年紀來得高，記得我從小就會開始擔心有一天他們倆老不在了，那該怎麼辦？所以有記憶以來，時不時的會給爺爺、奶奶拍照片、影片，在清理相簿的時候，哪怕是隨手一拍，也會捨不得刪掉，都會儲存在我的messenger裡。喜歡逗奶奶笑或者搗蛋，沒事也會回播這些影片回味當下歡樂的氛圍；但我一直知道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，有一天這些搞笑的影片，將會是泛著淚看完的。

記得剛上五專的時候，奶奶靜靜地看著我搬行李，不敢正面看著我，偷偷地跟我對到眼，從她失落的表情，下垂的眼皮底下，紅紅的眼眶是濕潤的，我只能咬緊牙根、強抹微笑，撫摸奶奶的頭髮告訴她：「下個禮拜就回來了！」

突然意識到，我還有多少個五年可以跟爺爺、奶奶在一起？所以我總比姊姊還要常回家，幾乎每個假日都會坐火車回彰化，而現在即使已經在工作，一下班回家第一件事，就是窩在他們身邊，把今天的開心或難過告訴他們。

記得有一次在一班回彰化的火車上，看到一位穿著老舊西裝的中年大叔，一手握著一塊麵包，一手摀著臉頰哽咽抽泣，從他肩膀劇烈的抖動，我知道他肯定遇到了什麼糟心的事；我猶豫了很久，坐到他旁邊的位子上，遞給他幾張面紙，他看著天花板的燈，不斷地吞著口水，像是想把他的難過，吞回肚子裡，苦笑著跟我說：「我沒事了，弟弟謝謝你。」

我拍拍他的背跟他說：「辛苦了！」只見他眉頭一皺，淚水又一次潰堤了。

後來才知道，他的媽媽一個月前因肺癌過世，從接到通知，趕去醫院，辦完喪事，他都沒有哭，直到剛剛臉書的回顧通知跳出來，點進去看到自己隨手一拍媽媽吃著麵包的照片，才猛然意識到她不在了，鼻酸的情緒就突然停不下來。

在他向我道別下了車之後，我急匆匆地打給奶奶，奶奶有點重聽，喂了好幾聲，才問我：「吃飽了沒？幾點回家？有沒有穿暖一點？」

我告訴她：「馬上就回家了！」

下車後，我走得比以往來得快，只想趕快見到爺爺、奶奶。快到家的轉角，就看到奶奶夾著一塊炸蘿蔔糕在門口等我，我跑過去便塞到我嘴裡，叫我快去吃飯，我沒有講話，只是抱得她喘不過氣才鬆手，以前抱只是撒嬌，那一次是深深地抱著她。當然，到現在爺爺、奶奶的身體依然健朗，希望他們能活到120歲。

在此希望在外打拼的遊子，或者忙著事業不常回家的上班族，都能在家人健在的時候，懂得珍惜在一起的時光；我們原本以為可以吃很久家裡人煮的飯，聽著家裡人很久的嘮叨，每天聞著廚房香噴噴的菜，可是突然有一天在平常的日子裡，某個親人他就會突然離開，這樣的日子，也就終結在某個不起眼的清晨，或者晚上，從此我們站在，與他們不會再交集的時間節點裡，回望著，過去他們還在的光陰……

分享一首毛不易的歌結束這一份心情手札，歌名叫做〈一葷一素〉，其中有一段歌詞寫到：「月兒明，風兒輕，你又可曾來過我的夢裡，一定是你來時太小心，知道我睡得輕，一定是你來時太小心，怕我再想起你。」他想表達的意思是，您離開了，為什麼從來都不到我的夢裡來，一定是您擔心我會睡得不好，一定是您捨不得我悲傷，又再一次想起您……

PS：刊頭圖為作者手繪畫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