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陳德陽前人講述 陳樹旺點傳師整理
水德章第七十八
天下莫柔弱於水,而攻堅強者,莫之能勝,以其無以易之。弱之勝強,柔之勝剛,天下莫不知,莫能行。是以聖人云:「受國之垢,是謂社稷主;受國不祥,是謂天下王。」正言若反。
本章是拿水的柔弱比喻道體的柔弱,來說明柔弱勝剛強的道理,這種道理,眾人知之而不能行;惟聖人與道同體,即知即行。
「正言若反」這一句,可以從老子所說的話當中去研究:表面看來,多是與俗情相反;惟其如此,才可稱為「正言」,也就是合於真理的話。
天下莫柔弱於水,而攻堅強者,莫之能勝,以其無以易之。
天下的東西沒有一樣柔弱能超過水的,但是若要攻破堅強的東西,卻沒有一件東西能勝過水的。水在萬物中保有獨立之特質,既柔弱又能攻堅制強,所以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替換或取代它。而且由於水的特性,無論在什麼地方,它那「柔弱低下」的本性,絕對不會更改。
在五行之中,火、木、金、土之性質看似都比水堅強,水在五行中顯得最柔弱,可是發揮威力時,卻沒有一樣能勝過水。如火雖烈,遇到水,就會被撲滅,為什麼?因為水不能和氧氣反應,不會燃燒,且水變為水蒸氣時會吸收熱能,迅速降低火焰溫度,並籠罩在火源四周,隔絕氧氣,使火熄滅。如土雖厚,遇到水,就會被分散,為什麼?因為它有「溶解性」。如木材雖硬,浸在水裡,就會腐爛,為什麼?因為它有「滲透性」,水分滲入木頭內部組織,會破壞木頭的密度而造成發霉甚至是腐爛。如銅鐵等某些金屬雖重,然而鐵在有氧、有水分的環境中,就會產生化學反應而生鐵鏽了。水之力可使山河移位,可使磚石滴穿,堅硬或強烈之金、木、火、土不能攻水,反為柔弱之水所攻;水之無比強力,就是這樣藏於柔弱之體態中,這正說明「天下之至柔,馳聘於天下之至堅」《道德經‧至柔章第43》的意思。
弱之勝強,柔之勝剛,天下莫不知,莫能行。
這弱勝強和柔勝剛的道理,天下人是沒有不知道的,卻都不能依它而行。因為眾人總是愛爭一時的剛強,惟有得道的人,才能體察出道體的柔弱而行。
《淮南子‧道應訓》:「越王勾踐被吳王夫差打得大敗,國破家亡,被圍困在會稽山上。心中忿怒,壯大膽識而豪無畏懼,怒氣如湧泉,並選練士卒,不怕赴湯蹈火。雖然這樣,但是最後他還是請求吳王夫差允許自己去當奴僕、妻子去當奴婢,親自執戈為吳王牽馬開路,最後終於在干遂(幹遂)擒住吳王。因此老子說:『柔可以勝過剛,弱小可以勝過強大,天下沒有人不知道這個道理,然而卻沒有人能夠實行它。』越王親自實行它,所以能稱霸中原。」(註1)
《傳習錄》云:「知之真切篤實處,即是行。行之明覺精察處,即是知。知行工夫,本不可離。」意思是:知到真切篤實處便是行,行到明覺精察處便是知。故知行合一至為緊要。《聖經‧馬太福音第七章21》也說:「不是每一個稱呼我『主啊,主啊』的人,都能進入天國,只有遵行我天父旨意的人,才能進去。」同樣的道理,天天把「 上天老母慈悲」掛嘴邊,卻不遵照 上天老母旨意行事者,愿不了,是難以把鄉還的。
是以聖人云:「受國之垢,是謂社稷主;受國不祥,是謂天下王。」正言若反。
❶垢:污垢。受國之垢,能容一國之污垢、污辱。
❷社稷:「社」是地神,「稷」是穀神。「社稷」合言,本是指司穀之神。由於古代以農立國,所以「社稷」也是指國家。
所以聖人說:「能為國家人民受污辱的人,才配叫做社稷之王。能為國家人民承受不祥災禍的人,才配叫做天下之王。」這就是正面的道理聽起來好像反面的話。
社稷,兩者都是和土地有關。而土地是最低下的,也是污垢之所積,所以說是「受國之垢」。「社稷主」,這是指君主必須處最低下的地方,受國之污垢,才能為人民所歸,就像「江海所以能為百谷王者,以其善下之」《道德經‧江海章第66》。
「不祥」,是指災禍等不好的事。《論語‧堯曰》云:「予小子履,敢用玄牡,敢昭告于皇皇后帝:有罪不敢赦,帝臣不蔽,簡在帝心!朕躬有罪,無以萬方;萬方有罪,罪在朕躬。」這正是把「不祥」歸給自己的謙虛之德。
本章從水的柔弱,說到聖人的謙虛,最後再歸到「正言若反」的結論。「正言若反」是《道德經》書中常用的成語,表面意思是正面的話好像是反面的意思。這不是老子故弄玄虛,乃是「反者道之動」《道德經‧道用章第40》的自然現象。
《淮南子‧道應訓》談到:
晉國討伐楚國,攻入三舍之遠還不停止,楚國大夫請求還擊晉軍。
楚莊王說:「先君的時候,晉國人不討伐楚國;等到我即位,而晉國卻討伐楚國,這是我的過錯,怎麼能使大眾因之受辱呢?」
眾多大夫告稟說:「先臣之時,晉國不討伐楚國,現在到了臣等這一代,晉人卻侵犯我們楚國,這是臣下的罪過,請求君王出兵攻打晉國人。」
楚莊王聽完後俯伏在地上,難過得痛哭流涕,眼淚把衣襟都沾濕了。他起來之後,又謙恭地拜謝大夫們。
晉國人聽到後,說:「楚國君臣爭著自己承擔過錯,而且國君屈尊以待臣下,我們不能討伐這樣的國家。」夜裡即班師回國。
老子說:「能為國家承受屈辱,才配叫做社稷之主。」(註2)
《淮南子‧道應訓》又說:
宋景公的時候,熒惑星的運行侵犯了心宿。宋景公十分害怕,召子韋來詢明這件事。
景公說:「熒惑星侵犯心宿,這是為什麼?」
子韋說:「熒惑運行到什麼地方,上天就要懲罰下方的國家。心宿是宋國的分野,災禍將要降臨到國君身上。雖然這樣,可以把災禍轉移到宰相身上。」
景公說:「宰相是我任用來治理國家的,卻將災禍轉嫁到他身而死,不吉祥。」
子韋說:「可以轉移到老百姓身上。」
景公說:「百姓死了,我還將給誰當國君呢?寧可讓我自己死好了。」
子韋說:「可以轉移給年歲上。」
景公說:「年成的好壞,關係到老百姓的生命。年成不好,老百姓必會死去。當國君卻殺害他的百姓來換取自己的活命,還有誰會把我當作國君呢?這是我的命運,本來已經該到頭了,子韋你就不要再說了。」
子韋轉身回去,面朝北面向國君再拜說:「我冒昧祝賀國君,天處在很高的地方而能聽到下面的事情,國君說了三句國君應該說的話,上天必定三次賞賜您。今天夜裡熒惑星必定移動三舍,國君亦將可以延長年壽二十一歲。」
景公說:「你怎麼知道的?」
子韋回答說:「國君說了三句人君應該說的話,因此上天必有三次賞賜,熒惑星必定移動三舍。每舍行七星,每星為一年,三七二十一,所以國君增加年歲二十一歲。臣請允許我伏在陛下面前來觀察它。熒惑星若不移動,我自願請求被處死。」
景公說:「可以!」
這一天夜裡,熒惑星果真移動了三舍。
因此,老子說:「能夠承受國家的不祥,才配叫做天下的君王。」(註3)
「正言若反」,本章老子所說「柔勝剛,弱勝強」,就是正言若反的道理。符契天道真理之言,表面上看起來好像都悖離世俗人情。或者,把聖人之言,拿到現實人間來用,好像都扞格不入。例如:柔弱無為乃合道之正言,但世俗觀念,總以堅強、壯盛為追逐目標。又如:塵世間名利,深謀遠慮,殫精竭慮,用心算計去爭,猶怕爭不到,但老子卻教示我們:「以其不爭,天下莫能與之爭」《道德經‧江海章第66》、「不爭而善勝」《道德經‧天網章第73》。類此,均叫做「正言若反」。
註1:原文出自《淮南子‧道應訓》。越王勾踐與吳戰而不勝,國破身亡,困於會稽。忿心張膽,氣如湧泉,選練甲卒,赴火若滅。然而請身為臣,妻為妾,親執戈,為吳兵先馬走,果禽之於幹遂。故老子曰:「柔之勝剛也,弱之勝強也,天下莫不知,而莫之能行。」越王親之,故霸中國。
註2:原文出自《淮南子‧道應訓》。晉伐楚,三舍不止。大夫請擊之。莊王曰:「先君之時,晉不伐楚。及孤之身,而晉伐楚,是孤之過也。若何其辱群大夫?」曰:「先臣之時,晉不伐楚。今臣之身,而晉伐楚,此臣之罪也。請三擊之。」王俯而泣,涕沾襟,起而拜群大夫。晉人聞之,曰:「君臣爭以過為在己,且輕下其臣,不可伐也。」夜還師而歸。老子曰:「能受國之垢,是謂社稷主。」
註3:原文出自《淮南子‧道應訓》。宋景公之時,熒惑在心。公懼,召子韋而問焉。曰:「熒惑在心,何也?」子韋曰:「熒惑,天罰也;心,宋分野,禍且當君。雖然,可移于宰相。」公曰:「宰相,所使治國家也。而移死焉。不祥。」子韋曰:「可移於民。」公曰:「民死,寡人誰為君乎?寧獨死耳!」子韋曰:「可移於歲。」公曰:「歲,民之命;歲饑,民必死矣。為人君而欲殺其民以自活也,其誰以我為君者乎?是寡人之命,固已盡矣!子韋無複言矣。」子韋還走,北面再拜曰:「敢賀君。天之處高而聽卑。君有君人之言三,天必有三賞君。今夕星必徙三舍,君延年二十一歲。」公曰:「子奚以知之?」對曰:「君有君人之言三,故有三賞,星必三徙舍。舍行七里,三七二十一,故君移年二十一歲。臣請伏于陛下以伺之。星不徙,臣請死之。」公曰:「可」。是夕也,星果三徙舍。故老子曰:「能受國之不祥,是謂天下王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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